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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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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冥界的傳送陣法從一個小圓點逐步擴大,直至能夠容納一人通過,闔眸施法的謝臨寒這才收回手,他緩緩睜開眼簾,薄唇微不可聞地舒出一口氣。

“凝凝,你可以走了。”

說完這句話,謝臨寒沒有回過頭來,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在原地一動未動。他就像在跟普通不過的朋友告別一樣,語調平常又平靜,聽不出留戀的意思。

陸凝凝擡步想進入傳送陣,但是由於謝臨寒的表現太過平淡,她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道:“你不走嗎?”

謝臨寒的視線看過來,笑意淺淡如水:“我不走。”

“我走了,就沒人替你攔住他了。”

陸凝凝知道他說的人是白暨,眼下也只有鬼王附體的謝臨寒能暫時拖延住師尊,這一點倒是不錯。但是想到謝臨寒現在所做的這些事情,她心頭一時有點兒覆雜,想說些什麽,又覺得說什麽好像都不太合適。

“謝……師兄。”陸凝凝忽然叫他。

她最後望了一眼謝臨寒的身影,記憶不由和魔界那次重疊,從前也是這樣的,定定望著他的臉孔,只不過那一次是她被魔獸擄走,而這一次卻是謝臨寒送她離開瓊陽。

安靜沈默了好一會兒,她才接著道:“你忘記過去的一切吧,不要再執迷了。”

不要再因為過去發生的事情影響到現在的自己,人都應該往前看的,只不過從前的陸凝凝不懂這個道理,但是她現在明白了。

可惜這幾個男人都不明白啊。

說完這句話,陸凝凝頭也不回地鉆進了傳送陣法,很快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內。

謝臨寒:“……”

他一言不發地望著陸凝凝離開的背影,久久沒有收回目光,面色微微恍惚了片刻。

過去的一切,現在看來好像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

忘記……

唇角笑意寡淡如煙,他已經連忘記的權力都沒有了。

佛家說,回頭是岸,可是他已經沒有可抵達停留的彼岸。

陸凝凝。

他只剩下這三個字了,在所剩無多的壽命裏,他只能反覆回味這三個字。如果連這三個字都忘記了,那他還剩下什麽呢?

謝臨寒如今什麽都不剩了。

凝凝……凝凝……他怎麽可能輕易放下呢?

從傳送入口抵達冥界,再由謝臨寒給的小紙人引路,一路通行無礙,很快就找到冥界的出口,所耗費不過兩個時辰的時間,但陸凝凝心頭仍然火急火燎,格外放心不下。

離開瓊陽山後,不知出口落腳在何地,人間此刻的景象比她預想中的還要糟糕……畢竟當年她和魔域太子當過一段時間的枕邊人,她深知這只魔頭的脾氣和手段,極為殘暴無情、寡恩寡義,否則當初也不會猶豫也不猶豫一下就把她丟到萬魔墳場裏被魔魂撕碎了。

廢了一會兒功夫才找到出沒的修士問路,而後陸凝凝一路不敢耽擱,甚至不敢稍稍喝水歇會兒,生怕少到一刻阿翁和姐姐就多一分危險。她幾天幾夜奔波餐風露宿,當真熬沒了半條命才趕到廬玄郡玄益縣,尋找到記憶中那一座熟悉的常青山。

只是,眼下情況不妙。

漫天濃煙與魔霧沖天而起,火光倒映在陸凝凝黑亮的眼瞳中,就像有什麽明亮溫暖的東西在一點點破碎。

最後的飛行符箓早已用完,陸凝凝只好徒步狂奔到村口,衣裳與頭發被狂風吹亂吹散,但她感覺渾身血液都在這一刻往上湧,耳畔能聽到心跳聲與血液汩汩的流淌動靜,而後便是四野魔物猙獰恐怖的嘶叫。

殺。殺。殺。

既然魔丹都已經在體內蘇醒,那麽她此刻已經沒有顧忌的必要。

陸凝凝把村子附近出沒的妖孽,以及她在路上遇到的所有魔物全都殺了個幹凈,身體分明疲倦到了極點,但她的大腦在此刻卻分外清明,感覺腎上腺素飆升。

她不敢困倦,不敢松懈,更不敢倒下去。

分明就快到了,就快到家了,阿翁和小葉姐姐還在等她啊……

凝凝,你別怕,就快到家了……

雙腿在極度的奔跑之下變得麻木而失去知覺,肺裏也像針紮一般生疼,喉口逐漸嘗到了血腥味,但陸凝凝此刻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難受。

因為,在模糊的視野裏,她似乎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小葉姐姐!

一襲嫩綠鮮亮的裙子,紮著個烏黑的長辮,手握一柄尖銳鋼刺,身手利落地阻止村口幾只妖邪靠近。

但嫩綠的裙擺上已經血跡斑斑,小葉的臉色也不覆以往紅潤,血色正在從她臉上一點點地流失,四面妖邪的數量卻不減反增,眼看就支撐不了太久了。

陸凝凝見狀,胸口氣血上湧,丹田靈力驟然爆發,她徑直提劍而上,一路早已殺紅了眼,將四面騷亂的妖怪與魔物掃蕩幹凈,叫它們片甲不留!

可惡!

竟敢傷害她的家人!

她一只妖魔也不會放過!

這變故來得太快,小葉察覺一股混雜著魔息的靈氣侵襲而來,本以為又跑來了什麽難以對付的大魔頭,誰知她定睛一看,卻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少女身影。

微微楞神一瞬,小葉頃刻喜不自禁,高聲沖她叫道:“凝凝!!”

太高興忘記顧及傷口,小葉疼得臉頰抽動,走都走不動道了。陸凝凝甩了甩劍尖上烏黑的妖血,旋即飛身上前,把芥子囊裏的靈藥翻找出來,讓小葉趕快服下,還不忘問:“阿翁呢?村子裏的其他人呢?大家都沒事吧??”

幾句話說完,陸凝凝喘息急促,喉口幹澀極了,嗓子眼裏快要冒煙了一般,發出的嗓音微有沙啞。

小葉面色忽然沈重下去,她安靜了兩秒,而後擡頭,強顏歡笑:“凝凝,你放心,咱們村子還好……大家都沒事躲進地窖裏很安全……”

陸凝凝聞言稍稍放下心,她臉上即刻多了一分笑容:“太好了,那阿翁他也——”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爺爺他……”小葉輕輕咬了咬唇瓣,不打算瞞著她,反正凝凝早晚也會知道,不如直接告訴凝凝。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穩住聲線:“爺爺就在裏面,他一直在等你回來,你快過去看看他!”

陸凝凝不假思索,飛快點頭:“好!”

小葉的臉色和語氣顯然有些奇怪,不像是因為她回家而欣然的模樣,似乎還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但是陸凝凝此刻不願多想,她只能祈禱所有人都平安無事,爺爺也能平安無事!

回眸張望,滿目瘡痍,正準備往被魔修摧殘過的村子裏走。

這時,陸凝凝又聽見小葉略帶悲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凝凝,這些年,爺爺一直都很放心不下你。”

“你不在的時候,爺爺總會在我耳旁念叨,也不知凝凝在門派裏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人欺負,平常能不能吃飽飯……”

“凝凝……凝凝……如果你早些回來就好了。”

小葉說著說著,話音裏不知怎麽染上一層哀戚的哭腔,剩下的幾個字也變得含糊,但是陸凝凝卻聽得十分清楚:“爺爺說,一定是你在外修行太苦,才回不來的……等凝凝之後回家了,一定會變成很厲害的大修士!”

“爺爺他果然說中了,凝凝,你現在變得好厲害——”

這些話分明是溫馨而充滿暖意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陸凝凝聽到最後卻覺得心臟在不停地往下墜,一直下墜,不安的預感越發強烈起來……

爺爺、爺爺、阿翁……我,我回來了。

陸凝凝還記得爺爺開設的藥堂在哪兒,她還記得回家的路怎麽走,卻沒能想到,還沒走到家門口,就已經見到了老阿翁的身影。

準確而言,那不完全是阿翁。

那是一顆巨大繁茂的大榕樹——

枝繁葉茂,大樹蒼天。

陸凝凝從未見過這樣高大、蒼老的古樹,虬結的樹幹披覆厚重的苔蘚,仿佛正在訴說著歲月的無聲流逝。

難以言喻的直覺,她感覺到了,那就是老阿翁。

從穿越開始,所經歷的一切都分外離奇,包括她從白暨那裏得知的前世……這一切陸凝凝早已見怪不怪了,所以眼前的古樹是阿翁的本體,這一點兒也不驚奇。

老阿翁不論是人是妖,他都是在這個世界對她最好的阿翁,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很重要的親人。

陸凝凝朝著眼前的大榕樹緩步走近,她盡量小心地避開地面盤虬的樹根與交錯的樹須,因為不想踩到阿翁的身體讓阿翁疼痛。

慢慢順著視線望去,榕樹的後方便是村子大地窖的入口。

終於明白過來,阿翁不惜化作原形,用身軀與根系作屏障,是為了保護村子裏的大家……

陸凝凝不知何時,已滿臉是淚,眼前所見也被水光朦朧了,大顆大顆淚珠爭先恐後地從她的眼眶裏墜出,“啪嗒啪嗒”砸落在腳下。

有幾顆淚珠子不慎砸落在斑駁的傷痕累累的樹根上,淚痕很快被幹裂的樹皮吸收,消失不見。

陸凝凝忘記了擦眼淚,身體也仿佛變作石頭雕塑,再也不能前行一步。

而就在此時,眼前的大榕樹倏爾發出了動靜,緩慢又沈重,這樣巨大的軀幹,稍微動一動大概都很耗費力氣。

視線前方,巨樹的根系緩緩匯聚成熟悉的人臉,眉目與唇角布滿褶皺,卻微微笑著,充滿慈祥。

老阿翁分外和藹地凝望著眼前單薄瘦弱的小女孩。

將近有十年未見了……

她似乎從來沒有長大過。

還是從前一般大小的個頭。

她和當初剛剛來到村子裏、被他們收留時一模一樣。

“凝凝,好孩子……”

“不哭,不哭,回家了就好……”

陸凝凝真的不想哭,也不想在老阿翁面前哭,但是她現在就是止不住哭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撲進阿翁懷裏,雙臂抱住一株即將枯竭的根系,用自己的淚水浸潤它。

她磕磕絆絆,雙眼哭得紅腫:“爺爺……為什麽?您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老阿翁臉上一直掛著慈愛的笑容,可惜現在他化作原形,再不能伸出手輕輕揉揉她的頭發了。

“爺爺這副模樣,沒有嚇壞凝凝吧?”說完,還樂呵呵地笑了兩聲,不想把重逢的氣氛搞得凝重,更不想讓小女孩為自己這個老骨頭擔心。

陸凝凝用力地搖頭:“不會!哪兒會啊!”

用力擦了把眼淚,她吸著鼻子問:“爺爺,我有什麽辦法……有什麽辦法能幫助您覆原人形嗎?”

無論需要什麽靈丹妙藥或者是罕見的法寶,她一定會為了阿翁想辦法取到手!

一定一定要救阿翁的!

然而,老阿翁卻搖了搖頭,她懷裏幹枯的根系被眼淚濕潤過後,似乎恢覆了點兒生機,抽長出細細的嫩枝,青翠的綠葉纏繞上女孩清瘦的手指,如同在輕拍她的手背安撫。

“爺爺活了一千多年……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恢覆人形已經不重要了。”

陸凝凝聞言,微微瞪大了眼眸。

只聽阿翁蒼老的話音又道:“凝凝,有件事情,阿翁一直沒有告訴你,希望你不要怪罪我……”

陸凝凝連忙道:“不會的!不會的!”

嫩色的新芽緩緩纏繞著她的手背,老阿翁再開口時,話音逐漸微弱下去,想來為了保住村民們的性命,他是強撐到陸凝凝回家,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危在旦夕。

阿翁強撐著一口氣,接著緩緩說道:“六殿下……”

蒼老的眼眸看了陸凝凝一眼,不斷嘆息著:

“凝凝,想必你已知曉自己是六殿下的轉世,我……我之所以沒告訴你……是不想你卷入這場紛爭浩劫,只不過……”

“天意終究難違啊。”

早在千年之前,小皇子就預測千百年後會有一場關於自己的浩劫發生,故而鹿樂衍修煉有所成之後,一心深入魔巢降妖除魔,他以為只要誅滅天下所有的魔就能阻止之後的劫數發生。

這件事,六皇子只告訴了自己身邊最忠誠的奴仆,也就是當時的老阿翁。榕樹精怪的壽命比凡人長很多,他在阿翁身上留下了一道術法印記,並且交代囑咐了之後的一些事情。

可是,鹿樂衍也沒有想到,那場劫數居然降臨在自己的轉世身上。

陸凝凝看著阿翁的臉,早已對過去發生的一切放下了,前世無論是誰她都不在乎,對此心中早已平靜無波,她笑著對老人道:“我都知道了,沒事!沒事的爺爺!”

“現在更重要的是您平安……”

“好孩子,爺爺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老阿翁出聲打斷了她,面上笑容依舊恬淡又慈祥,仿佛望著自己的親生孫女,繼而說道:“爺爺還知道,你不是六殿下……”

“殿下他早已不存於世。”

陸凝凝怔然間又滾下一行熱淚。

“凝凝就是凝凝,和殿下是不一樣的人,所以爺爺從來沒有把你看作是殿下……前路坎坷,也不知你往後的路該當如何走。”說到這裏,老人不由得沈沈嘆氣,一枚銜著靈光的根系緩緩從樹下延展出來,垂落至陸凝凝面前,“當年,殿下給我留下一道法印,或許這是一直以來封住你靈力的鑰匙。”

“凝凝,你過來,接過法印,想必殿下的力量能幫助你日後安然回家……”

看著眼前熠熠生輝的法印,陸凝凝只是哭著搖頭,她道:“我不要!阿翁你自己留著,要等恢覆人形養好身體……”

阿翁沒說什麽,只是又從根系之下,動作輕緩地捧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書匣來,表面劃痕陳舊卻保存得非常完好。

陸凝凝一時間看呆了,她沒有去碰旁邊的法印靈光,率先接過書匣子展開。原來裏頭全都是她當年自己背默記下的筆記,還有很多當初丟到紙簍裏的草稿紙和試卷……原來,她以前放棄的這些,當成垃圾丟掉的東西,阿翁一直為她收得好好的,每一張草稿和試卷的褶皺都被展平,揉碎的也被用書本壓得平整了,一疊疊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木匣裏。

阿翁一直都為了她著想……擔憂掛念她的身體,擔憂她會不適應異界的生存法則,焦慮她孱弱的法力擋不住妖魔邪祟……甚至,甚至連她回到現實世界的可能性都替她考慮到了。

看到最後,陸凝凝已然泣不成聲,她抱著書匣子哇哇哭得昏天地暗。

“好孩子……”嫩綠的新芽輕輕撫去她臉頰的淚水,老阿翁低緩溫和的嗓音在她頭頂緩緩道:“爺爺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殿下一樣,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但是,人還是要多為自己著想,凝凝要記住啊……”

“阿翁今後如果不在了,凝凝你也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啊,要為自己而活……”

不知何時,那道法印被根系拍入陸凝凝的發頂,如同泉水一般煦暖的靈光霎時湧遍全身,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舒適與溫暖。

耳畔仿佛聽見了拉緊的弓弦斷裂的聲響。

啪嗒一聲,斷開了。

“阿翁……爺爺……”

等到周身靈光黯淡下來,陸凝凝依然含著淚水呢喃,可是身側盤繞的巨樹根系都已不見。

她擡眸看去,大榕樹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竭枯萎,雕零墜落的落葉鋪了滿地,入目所及一片蕭索淒涼。

陸凝凝深吸了幾口涼氣,心中明白,老阿翁已經走了。

他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了殿下交代給他的事情,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人世間了。

可是,阿翁——阿翁——

陸凝凝真的好想問阿翁,他時常叮囑她要為了自己而活,可是阿翁呢?有真正做到為了自己嗎?

一直哭得沒了力氣,陸凝凝慢慢蹲坐在地,她將書匣收進芥子囊裏,手指在地面摸索著,撿起一片還留有一抹綠色的樹葉,小心翼翼地一同收放進芥子囊。

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她早已拿定了主意。

老阿翁不能就這麽死了。

白暨既然可以覆活她,那麽她定然也能想辦法覆活阿翁!阿翁他這輩子都在遵守和六殿下的承諾,守著自己銘記著的任務,最後又為了村子裏的人們犧牲,這是大義,但根本算不得多麽痛快啊……

起身時,有秋風吹拂發梢,帶來涼意。

陸凝凝暗暗心底決定,她要讓阿翁過上屬於普通人的,平靜安穩又幸福的一生。

蘇醒的魔丹一直留在陸凝凝的丹田之內,這對於魔域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魔域君主而言,基本算是GPS定位的功能。

只不過在瓊陽山時,白暨能隱藏住魔丹的具體位置。

陸凝凝現身人界後,魔君與魔兵很快包圍了巨榕村,兇神惡煞找上門來。他這般肆意,胡作非為地鬧騰,無非就是為了讓陸凝凝主動出現在眼前。

“你實在太弱了……”

昔日同床共枕的魔君,在重新見到她的第一眼,說了這麽一句話。

當初他第一次遭受到背叛的滋味,無非是被氣急了,想要狠狠懲罰她一下,卻沒想到她連萬魔墳的魔氛都受不住,人類的身體簡直脆薄如紙,那麽輕易就能被撕碎……

陸凝凝瞳仁漆黑幽深,裏面是死寂一般淡漠的湖水,讓人望不見底。

她對這只魔並沒有分毫的情義,甚至連謝臨寒之流都不如,那一切只是她在失憶之後的一場鬧劇罷了,根本什麽也不算,心中無波無瀾。

在這個世界,除了村子裏的人之外,她和誰都沒有過真心,一切皆為虛妄之相。

男歡女愛是最不足道的東西了。

又都算什麽呢?

眼前的魔似乎還對她留有餘情,魔君大步前行幾步,停在陸凝凝面前,口吻強硬道:“多年未見,你和我回魔宮吧。”

他其實有些想念她,想念和她一起胡鬧妄為的時光,想念那個無惡不作沒有絲毫仁慈心的修士小姑娘……

想到這裏,看著眼前這個神情淡漠的女子,魔君忍不住皺了皺眉,仿佛有些不一樣的地方,但是他看不太出來有何不同。

總歸陸凝凝體內的魔丹不會騙他,這就是當初她和他一起的證據了。

魔君說道:“魔後的位置,我一直都為你留著,現在和我回去。”

陸凝凝微微搖首,她擡頭輕笑著,瞇著眼睛睨視魔君,口氣不屑道:“不行啊,你還欠我一個東西呢。”

也不知為何,聽見少女輕佻又傲慢的語氣,魔君半分也不感到氣惱或忿怒,他甚至覺得很高興,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出來。

這才是陸凝凝作為魔妃的樣子,明明那般柔弱不堪,卻什麽也不害怕,什麽東西都敢罵、敢殺、敢咬。

他心中欣賞、喜愛那樣的陸凝凝,覺得她有趣極了,和他先前見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你想要什麽?”魔君發話了。

他的語氣是和緩的,沒有半分威脅殘暴的意味,不由得朝陸凝凝踱近兩步,他有好多年沒有仔細看過她的模樣——

卻在下一個剎那。

陸凝凝面無表情,纖長的眼睫低斂,甫將手裏雪亮的劍鋒深深搠入魔君腹部,徑直將他體內的魔丹斫碎、絞爛。

腹部疼痛後知後覺傳來時,魔君神色震愕到無以覆加,他想象不到當初那個連魔氛毒霧都無法抵禦的凡人女子,柔弱得像隨手碾碎的小蟲子,如今怎會有力量傷到他?

不,她的目標遠不止是傷他。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際,令周遭駐守的魔兵魔將都未能反應過來。

“以命還命吧,魔君大人。”陸凝凝嗓音溫軟,開口輕聲說道。

話未說完,手腕一翻,劍鋒已然直轉向上,硬生生將魔君劈成兩半!!

纖弱的少女沒有絲毫畏懼,甚而上前一步,在魔君半截身子裏摸索尋找著,終於找到了剩下的半幅神卷。

這樣一來,神卷就完整了。

說不定能通過神卷找出覆生阿翁的辦法。

噴濺出的鮮血浸透了陸凝凝的身子,也令周遭的魔兵們看傻了眼睛,一個個張口結舌難以置信。

魔君就這麽……死了?

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麽東西?!

難道這世間還有比魔君實力更強大的凡人嗎?!

不可能的……

眾魔猶豫而不敢上前。

陸凝凝心中一片沈寂,手掌心是溫熱滾燙的血液,她好像失去了知覺,看什麽似乎都是一樣的。

但眼前這堆烏壓壓的東西卻讓她由衷地感到厭惡。

“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她一句話剛說完,浩蕩的劍氣已然如朔風散開。

原來這就是鹿樂衍當年的實力,盡管只有部分實力寄存在她體內,卻讓陸凝凝感受到了從未體驗過的暢快淋漓。

她原本以為除魔誅邪是很困難的事情,先前揮劍舉劍都感到格外沈重困難,此刻卻好像提起一管細細的羊毫毛筆,肆意潑墨勾勒縱橫,砍下魔兵的頭顱便好似輕輕一劃,艷麗的血花就從筆鋒之下炸開。

輕松隨意,無可不為,無有不能。

她的身體好像不知疲倦,永遠也不會勞累,心頭的所有悲傷和恐懼在這一刻都化作烏有……

因為,她要這些妖魔,給老阿翁償命!

全都該死!該死!該死的!!!

陸凝凝一直殺到最後,出軍的魔兵魔將竟然沒有一只能安然無恙活著回來,而那些還沒來得及侵犯人間的魔物俱都乖乖退回了魔界,再也不敢隨便踏出魔域半步。

好像至此,魔界就真正安靜下來。

創傷過後的人間需要逐步恢覆秩序,似乎也迎來了短暫的和平。

等處理完魔兵之後,陸凝凝便返回巨榕村,幫著小葉姐姐一起重建破損的村子,她將地面上的枯葉一片片撿起來,好好地放進芥子囊裏,因為這是阿翁存在過的證明。

小葉逐漸從傷痛裏恢覆,其實她也不過是爺爺收養的孤女罷了,這些年一直盡心盡力地侍奉爺爺,卻沒想到老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覺得自己有好多事情都沒做好,心中又是遺憾又是唏噓。

陸凝凝又何嘗不覺得遺憾,如果她早點兒恢覆記憶、早些知道這些事情,或許阿翁就不會死了。

沒關系、沒關系。

她還有機會彌補這一切,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時光一日日如流水脈脈淌過,山腳下的小村子重新恢覆勃勃生機,四方俱都安定下來,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今日蒸了一籠軟糯的豆沙包,小葉在大門口擺了兩張椅子,拉著陸凝凝一起,兩個人邊吃邊看一輪碩大的夕陽滑落向山腳之下,鮮艷橘紅的餘暉映照著少女們光潔年輕的臉龐。

她們臉上充滿鮮活又溫暖的笑意,過去的陰影仿佛在這幾個月裏被驅散一盡。

小葉啃著包子笑道:“凝凝,我要接手爺爺的醫館和藥堂,以後我要像爺爺一樣,盡己所能地扶危濟困,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凝凝,你呢?以後想做什麽呀?有什麽打算呢?”

陸凝凝一邊嚼包子,甜甜的豆沙在嘴裏融化開,她一邊仔細思索道:“我想做的事情啊……有很多。”

太多太多了,以至於不知道先去做哪一件比較好。

小葉仿佛能看穿她的心事,眉眼舒展,開懷地拍了拍陸凝凝的肩膀:“沒事兒!一件件慢慢做!”

“咱們總有做完的一天!所求所願定然成真!”

陸凝凝回眸,頷首,一口接著一口地吃包子,直將兩腮吃得鼓鼓的。

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只覺得今日夕陽的餘暉柔和又溫暖,那一抹瑰麗的橙黃色,就好像老阿翁看向她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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